詩人石英在近著《石英詩歌新作選》的“簡短前言”以“廉頗老矣,尚能新否”向自己發問。細讀集子里的百余首短詩后,我覺得已可作答:志在求新,且已出新。這“新”在諸多方面:立意新、角度新、意象新、表現方法新等等。
一首詩,難在深度、高度、力度上出彩。本集就常有立意不俗。作者寫孫中山和辛亥革命,有他自己的思路:“就在太平天國覆滅四十七年后/還在那個地方,一縷晨曦/照射在新翻的臺歷上/無聲地宣布——從此中國不再有皇帝/自那以后,縱有反撲逆流/只能像辮子盤在遺老頭上/夜靜更深時放開頓足捶胸”(《武昌槍聲之后》)。作者少年時代經歷過戰爭,因此對革命戰士懷著深摯感情。在《重會攻城爆破口》一詩中,他感慨:“但此時,我竟恍惚看見副排長/還有二班長都在爆破口站著/他們原來沒有走,戀著什么?/是為了證明歷史真相的確鑿/還是在守衛:防止某些貪圖私利者/將帶著血漬的城磚當古董換錢?/也或許是某些目光短淺者/洗掉了血漬拿回家去壘雞窩?”全詩沒有一句慷慨陳詞,只通過一個爆破口和幾位犧牲了的戰友的幻象,將過去、現在乃至未來用一條“詩線”串連,啟人深思。
意象與意境構成了詩的“成色”。我特別注意到《雞鳴三省》這首詩。紅軍在長征途中短暫落腳于三省交界的古鎮,從赤水那邊過來的毛澤東,被安排住在戶主肖有恩的房子里。大年三十晚上,首長從伙房里端來一碗年夜的豬肉,主客一起共度年關!按稳辗恐髌鸬煤茉,他問客人/聽到雄雞報曉了沒有?/客人答稱,是在夢中聽到的/至于他做的什么夢,沒有細說/又一日,雄雞仍然鳴得很準/主人起身,發現客人已悄然離去/他趕到村外,晨曦中洇出一列隊伍/一位身材高挑的首長走得偉岸/仿佛一步就跨過了三省”。以“雞鳴”提挈全詩,情境交融,意蘊深邃。
石英努力追求鮮活而有特色的詩歌語言。為了表現時間的推進和自己的急切心情,用了這樣的詞語:“開春,雨嫩;炎夏,潑火;暮秋,葉醉;初冬,日薄!闭媲卸凰。他寫辛亥革命前的中國,在渲染一種糟得不能再糟的形勢時,盡量讓動感、新穎、概括力強的意象站到前臺:“那是一個空前干渴的季節/天空也耗干了眼淚/太和殿的三歲頑童/顫抖在攝政王的膝頭/此時體弱多病的中國/還能經得起幾把圓明園大火”。
石英也很注意新詩的形式。他并不主張任何固化的形式,也不贊賞詩句的“整齊劃一”,而愿意根據詩的不同內容和感情色調來選擇相適應的形式。如以句式較長或長短交叉的形式,以利帶有鋪敘與思辨意味的內容從容展開:“西山的紅葉/飄走了二百年時光/百年來探秘之聲不絕/有人進入字里行間就迷路/有人說越研究越糊涂/好像誰進入大觀園/誰就可能成為劉姥姥”。(《血淚滴成的八十回》)。對某些歷史人物的“詩解”,作者有意采用了舉重若輕的短句,以表達或贊賞或揶揄抑或嘆惋的復雜情緒。如寫韓信:“胯下之辱/是一步險棋/出去了/又回來了/出去又回來/十幾年轉了一圈/從淮陰無賴的胯下/又鉆進泗上亭長的胯下!
他認同詩人風格的重要性,但很忌諱人們將它理解為某種程式化或單一嗅覺聞出來的氣息;他甚至寧愿作者有意識地把自己的作品弄得不一樣,尤其在形式外觀或味道氣息上加以合理的變化,并不會因此就消解了自己的鮮明風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