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種轉述的“閱”中,我們如何獲取“悅”?這是羅蘭·巴特在對讀者閱讀批評文章時發出的疑問。作為一個二道讀者,我們自然要接受批評家為創作者的作品做出的闡釋。但是如果我們沒有閱讀過作者作品的經驗,我們又如何將對原作品的看法移情至評論文章中來?
批評家張莉的新書《來自陌生人的美意》(當代中國出版社,2016年1月)或許可以幫我們解答這個問題。從文學、電影再到民謠、舞臺劇,這本合集收錄了張莉近十年來豐富而又多層次的評論文章。羅蘭·巴特認為閱讀批評文章的讀者應該轉移自己的立足點,把批評文章看做一個個體,也就是欣賞他人之“悅”。實質上,這對批評家就作出了另一層要求,就是批評家必須充當的是一個妥帖的轉述者。
但或許是“批評”二字給了讀者先入為主的味道,讓人覺得批評家只是喜歡充當作品缺陷的批判者,好像他們從來不會發現作品之美。事實上,這并不準確。評論文章最大的一點要求就是“不虛美隱惡”。而張莉認為這應是寫作的自由,她在書中寫道“作為批評家,我希望自己寫下的文字能做到聽從內心的聲音;我也希望自己能做到秉筆直書,坦陳己見!@些目標并不容易達到,它實在需要我們終生與身體中那個怯懦和懶惰的“我”進行不屈不撓地搏斗!币虼嗽诿鎸﹂愡B科這樣的作家時,她也顯得十分坦誠。盡管小說有不少情節打動了她,她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小說中存在的缺憾——人物身份的不可信。
張莉的評論消解了我們與作品之間的隔閡,批評家之“悅”嵌入到她的評論文本中。她的觸角伸到那些隱秘的角落,思索作品中的幽微之光,乃至于讀者甚至能透過文本思考人生。當大家興致勃勃地討論春晚小品涉嫌性別歧視時,她卻提出社會對于女性話語的雙重矛盾。又或是關注青年作家的寫作成長之路,盡管她認為她寫的還不是足夠好的,她依然對他們報以誠懇的褒獎和熱切的希望。在讀《沉默也會歌唱》時,她對綠妖的書寫軌跡進行了梳理,認為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自己救了出來。她對阿乙的評價是“沉悶平淡的當代文學的闖入者!痹凇渡钤诎⒗仗┑墓媚铩分,她說:“李娟捕捉到了自己身上獨特的氣質,她和她的書寫顯示了一位優秀書寫者的潛質和美!
評論需要“一家之言”,這是批評家獨特的創作風格和審美取向。張莉的批評有著溫柔的力量。當她在讀王安憶的對話錄時表示“適度的沉默是美德”,她認為“《對話啟蒙時代》仿佛是音樂聲里的嗆聲,其功能是“去魅”——它把小說本身的含混性、間接性全部消解,把所有與文學藝術有關的光澤全部抹掉,只留下可怕的觀念和思想。它讓人覺得只有理解小說的某一個路徑才是正確的!边@正是張莉一直主張的好的批評所應該具有的文體意識,生動細膩、縝密嚴謹。
要維持這種評論方式就需要批評家的心足夠“柔軟”,柔軟即同情。同情是理性的根源,做評論也是如此。從小的教育似乎讓我們形成了對待事物要一分為二,辯證地來看,但比辨證更重要的是“同情”。一個具有“同情心”的批評家往往會看到比文本更廣域的世界。這里的同情不是指對作者或者文本人物、文藝作品單純地做出道德判斷,而是應該包括借由同情所產生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如性別意識、存在、反思。當然,這一切的指涉都來源于文本或者藝術作品?墒谴蠖鄶蹬u家的“同情”都被遮蔽了,寫出來的文章只能是干澀的、膚淺的、沒有識見的,這樣的批評文章是沒有“煙火氣”的,自然無法獲取讀者之“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