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在疼痛中發展——評肖勤長篇小說《水土》(張羽華)

　　肖勤的小說扎根基層生活中鄉村的變化，關注鄉村弱勢群體的生存命運，審視基層干部的日常生活，描摹與眾不同的鄉村社會圖景，從時代轉型過程中窺視人生世相和精神狀態，揣摩不同人面對生活的無奈與痛苦的心理。長篇小說《水土》以切身的鄉村基層體驗和藝術想象，向我們展示了現代鄉土敘事獨特的審美和美學風格。

　　小說記錄和描寫了現代鄉鎮干群關系的復雜狀態，表達出作家對鄉鎮生活獨特的理解和追求。肖勤以心理學家的穿透力審視那些底層民眾生存狀態，把脈他們對基層干部的基本認識，以辯證的眼光和公正的力度準確地把握基層領導干部的工作處境和艱難，把一切糾纏不清的鄉村事件歸結到人性的復雜性上來，在批判的視野中建立生機活潑又充滿泥土氣息的鄉村生活世界。

　　必須引起注意的是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向海本來是縣醫院主任醫生，業務能力強，有機會到省城找個體面的工作，或者在本單位升遷，但是他不懂得官場潛規則，被下放到基層鍛煉，分管基層最棘手的工作。向海的仕途困境折射出當代基層干部的生存狀態和矛盾心理，當他來到徘徊鎮時，首先面臨的就是農村落后的殯葬風俗改革而導致的挖墳事件。50多歲的孫修民不能接受剛埋下的父親被挖出來送到殯儀館火化的事實，負責民政工作的向海不得不面對這一矛盾。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他感到內心惶惑不安，既不想做對不住老百姓的事，又不敢違背基層組織原則。

　　向海深刻認識到，農民不僅在物質上貧困，精神生活上更是焦慮、孤獨甚至痛苦。掛職鍛煉的基層干部向海在復雜的環境中依舊追求公正，體貼那些孤苦老人，但又無法解決貧困農民的精神問題。比如方進喜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命運總與他作對，妻子七妹生下女兒不久后去世，女兒初中畢業后前去深圳打工，后來遭遇不幸離世，老犟接著又患上了胃癌。作為基層干部，向海深表同情，但處理具體事情時，又顯得力不從心。造紙廠因漩塘浮游事件給寒婆灣村老百姓帶來恐慌，直接導致了寒婆灣村民幾十個人患上癌癥而死亡的悲劇。向海最后只能在重重壓力下關閉了該廠。

　　無論是作為醫生還是政法委書記，向海的工作經歷都是曲折痛苦的。對劉小格的自殺，對醫療事故的受害者黃良，對干部老張的尷尬處境，對貧困農民老犟和孫修民的艱難，向海都深表同情，他同情底層百姓，在事實面前又無能為力；他深切感受到開展基層工作的艱難，又痛恨一些基層官員的不作為。日常生活中的向海也總是與恐懼、悲傷和孤單為伴。由于父母過早離異，他從小與父親在偏僻的水電站相依為命，與母親一直保持著距離，至死也沒有打一聲招呼。另外，向海與妻子小雨相互體貼，感情很深，但是命運又無意之中給他們開了個玩笑，小雨最終被病魔奪去了生命。

　　此外，小說還通過向海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基層官員的生存本相。徘徊鎮的基層工作折射了整個中國鄉鎮的干群形象，作者以切身的基層工作經驗反映一些基層存在的復雜問題，既寫出了基層官員工作務實與心靈的裂痛，又寫出了基層官員在某些方面的惰性與勾結行當，同時寫出了偏僻鄉鎮農民艱難的生存環境和他們的固執與刁難。作者沒有夸大即存的事實，而是把基層干群關系納入到一個具體的鏡像中，折射出這些人的真實心態和基本看法。

　　在小說中，作者沒有讓任何一個聲音去對某一件事作出評判，而是把鄉鎮干群的具體境況展示出來，讓讀者去思考與分析，作出獨立的判斷。造紙廠給村民帶來的災難是難以估量的，但是面對村民的控訴和抵抗，基層領導始終保持著沉默。村民也一邊痛恨這個廠，一邊依靠這個廠賺取工資和收入。然而一向不喜歡向海的何達身患癌癥后，卻替向海承擔了組織問責，而錢安圖和造紙廠廠長為了阻止關閉工廠而造謠，但正直無私的縣委書記東新紅對負面的輿論不理不睬，最終關閉了造紙廠，還了寒婆嶺一個公道。小說到最后，徘徊鎮的黨委書記被撤職，葉舞、向海等人調往城市，而鄉村的干群日常生活依然持續著。

　　《水土》是一部融鄉鎮農民生存狀態、生存心理與干部工作心態于一體的新型鄉土小說。小說削弱了官場之間的爭斗與廝殺，增強了官場的溫度，揭示出官員個體內心隱秘的疼痛與溫情，寫出了農民內心的孤獨與苦難、生活的艱難與無奈。作為當代鄉村真正的行走者、參與者、經歷者，任何個體的生命都在以合理的存在方式承擔一定的責任，同時又必須忍受轉型期社會帶來的疼痛。如何在其中看到痛的根源并將這根撥掉，讓痛更少一些，也許就是這部小說的意義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