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時代》以應運東的成長為線索,從應運東的童年、小學、初中,一直寫到下學回鄉參加勞動。這是一個平原的孩子的成長史。應運東從小表現出與同齡孩子不一樣的性格與品質。他內斂、安靜,聰明、好學,勤奮、倔強。與同樣成長于貧窮時代的平原孩子不同,應運東既能承受苦難又充滿理想和思考。在不能被推薦繼續讀書之后他也能平靜接受現實,回到鄉村,回到平原的湖泊溝渠上戰天斗地。應運東的成長歷史證明這個閱讀面寬廣的青年,從本質上依然是一個“聽話”、“懂事”的青年,他沒有超出他所處的思想氛圍和歷史環境,盡管他暗自下過決心找出害死父親的兇手,也只是對“冤屈”的不滿,并非對“世道”的質疑。當然,應運東并非沒有反思自己的成長歷史。在小說的最后,他把文家才的遺書《天生我材必有用》讀了兩遍,而文家才對當時的時代是有思考和批判的!拔幕蟾锩,已然破壞了一個舊世界,但一個新的世界還沒有建立起來!蔽募也艑φ麄國家經歷的10年浩劫以及自身價值難以實現的困惑某種程度上也正是應運東的困惑。小說寫到他讀完遺書的心理時說,應運東“似乎早就明白了,可又好像更不明白了”,這正是1976年底,處于時代重要轉折點前夕許多青年的思想寫照!敦毨r代》以應運東的成長映射了一代人的成長、困惑、思考。這也是一個時代的精神世界的萌芽、分蘗、生長的藝術化呈現。
與應運東的成長相伴的是另一個世界,是豐灣大隊的風云變化,是應氏家族的盤根錯節,是父親應格嚴從25歲到40歲短暫的人生。應格嚴膽小、懦弱,但同時又精明、勤勞。他害怕強勢的干部和干部家屬,他對委屈不敢反抗,對矛盾不敢面對。盡管如此,應格嚴對平原和湖泊的知曉超出一般的農民。無論多么貧困,無論什么年成,他都能從平原、湖泊、溝渠中發現改善生活、換取日常生活開支的手段和方式。這種對資源的挖掘和對智慧的利用,使得他依然顯得成竹在胸。只要有水,有平原,他就自信可以承擔并履行一個男人的責任。應格嚴的人生證明作為父親,他與兒子一樣,也是內斂的、聰明的。他的才能表現在與大自然打交道上,兒子的才能表現在讀書和文字表達上。父子二人都缺乏面對“人”、面對社會的勇氣。這恰恰是中國傳統農民的典型性格。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誠然有“刁民”,有敢于面對社會和命運的農民,但嚴格說來,絕大多數農民都屬于老實本分的一類,他們面對社會、面對權力、面對制度,毫無勇氣和力量。他們從來都是逆來順受,把力氣和智慧都揮灑在土地之上。應格嚴的悲劇和卑微也是億萬農民的悲劇和卑微。從傳統的意義上來說,應格嚴是一個合格和優秀的農民,他在極端貧困的時代里,力盡所能避免災禍,起早摸黑、打漁摸蝦,力盡所能維持與一個鄉村的社會關系,支撐一家老小的世界。當然,在一個極不確定的社會里,任何的小心翼翼都不足以確保安全和安然。這正是個人命運的渺小和卑微!敦毨r代》寫出了這一普通農民的人生疼痛。
在新時期的“傷痕文學”階段,曾經有許多作家的作品觸及過這段不忍書寫的歷史,但大都是從下放知青的命運、從改造的知識分子的命運入手,而且這些作品主要是立足于啟蒙的立場來講述時代和人物命運!敦毨r代》顯然不是這樣一種寫作,它更接近一種親歷、自傳、紀實。在《貧困時代》近60萬字的篇幅中,以近乎紀實和傳記的方式,來關注這段特殊歷史中的農民的苦難,過去似不多見。從書寫鄉村歷史的角度看,這樣一種“高寫真”未嘗不可以嘗試。








